你若安好，便是晴天

三木竹

你若安好，这世界便一直是晴天！  

五岁那年，母亲去世。他望着母亲那张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得脸，紧紧抓着母亲的手。出殡那天，他哭得死去活来，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，而周围却格外安静，安静得只有他不断哭泣的声音。父亲一滴眼泪也没有，只是默默抽着烟。在他以后成长得岁月里也没有见过父亲的眼泪。在最难受的时候父亲也只是蹲在墙角抽烟，一根接一根，从早上到晚上，烟抽完了就喊他去小店买，水也不喝，饭也不吃。他手里总是握着一些皱巴巴的散钱，那些是父亲在工地打工挣来的。记得有一年家里遭小偷了，那个可恶的小偷把父亲要买猪仔的钱给偷了，一起偷走的还有母亲留给父亲的手表，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。那一天父亲坐在墙角，抽了好几包烟，一个人静静地坐了36个小时。他小小的心慌得可怜，却什么话都不敢说，只是努力跑腿买烟。

灾难发生的前一瞬间，他正想着下班后去买点菜，然后接在幼儿园上学的女儿还有在服装店上班的老婆回家，他今晚特别高兴，想跟父亲喝杯酒。那轰的一声巨响，所有的意识都没有了。女儿那张可爱的笑脸。老婆那温柔的眼神。还老父亲那望眼欲穿的等待。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，醒来的时候看到父亲跪在医生面亲劳累纵横。第一次。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哭，那哭声震耳欲聋，撕心裂肺，眼泪顺着那千沟万壑的老脸留下来。他多么想告诉父亲别哭，“别哭，父亲！”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手动不了，脚动不了，全身都动不了，除了眼皮还能眨一下，眼珠子还能转，他全身瘫痪了，甚至连耳朵都听不清楚大家在说些什么。

妻子在床边大把眼泪大把眼泪地掉着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事了，而且是出大事了。他的眼泪就这样落满插满管子的脸庞。窗外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，夹着寒风，凉意渗入到骨子里。这个冬天，这个雨天，他知道他的生命里已经没有晴天。

从大医院到小医院，那些高昂的医疗费全压在父亲的肩上，那张瘦削的脸，那些皱纹好像是美工刀一刀一刀雕刻上去的，怎么都抹不去。妻子永远哭丧着脸，时间久了便开始埋怨病床上的他。他没有哭，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女人，这个以为可以和自己同甘共苦，地老天荒的女人。她还不到三十岁，嫁给他没几年。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。

妻子提出离婚的时候，他答应了。老父亲也答应了。但孩子必须跟妻子。他们两个男人。一老一病，照顾不了幼小的孩子。他没有怨她，对于她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离他而去他是一点生气都没有。他只是希望妻子幸福，这个他一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，他希望有一个更宽阔的肩膀为她撑起另一片天，给予她和女儿他这辈子已经没有办法给予她们的一切。

死，他不是没有想过，甚至无时无刻都想着死。他的心早已一片荒芜，绝望。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受罪的是老父亲，他多么想像那些花在那个冬天落败，永远沉睡在大地底下。

父亲说，我们在等待一个晴天，就像在等待一个奇迹。

在他绝食的第二天，父亲对他说，如果你真不想活了，那么我们就一起死吧！他的眼泪混着米汤喝到肚子里去。记得父亲唯一的愿望是看着小婷婷（女儿的名字）结婚。还不到6岁的女儿总是倚在爷爷身边，说她以后结婚要由爷爷牵着她的手，然后把她的手交给新郎，爸爸的手只能牵着妈妈的手。由几个有月亮的晚上，他，父亲，妻子，还有女儿，总是这样哈哈笑着，那些晚上月亮总是特别明亮。

那些晚上的月亮，也永远只属于那些晚上了。没有说再见，却永远不再来。

父亲害怕他自杀，24小时守着，有时候他情绪不稳定，父亲连打瞌睡都不敢。后来病情总算由所缓和，可以小声地说着话，全身依然动不得。但是他已经没有死的打算。好死不如赖活着。他知道，他是父亲的天，如果他倒了，父亲也就倒了，那么他怎么能看到小婷婷嫁人呢？

父亲总是握着他的手说，“儿子啊，你若安好，这世界便一直是晴天。”

他一直在想，他们父子俩的晴天还会不会来？